外婆不愛說話，也不愛笑，印象里她總是坐在一個小馬扎上，低著頭，不知在想什么。我叫一聲“外婆”，她“哎”一聲就又低下頭。好像也沒什么朋友，不過最喜歡的人是我的爺爺奶奶，因為當(dāng)他們來做客時，外婆就很高興。有時候外婆會跟我說：“你爺爺奶奶真好??！”然后就沒有別的話了，也不知她說的“真好”是爺爺奶奶人好呢，還是他們兩個感情好？反正我?guī)缀鯖]有見過外公拉外婆的手，或是很溫柔地問問她想吃什么，最多不過是外公騎著小三輪帶外婆去街上遛一遛。
小學(xué)時候跟著外公外婆，后來長大了，看望他們的時間就越來越少。上了大學(xué)，每次回到老家雖說第一件事是去看他們，但心里倒是沒有那么想念的，更像是完成任務(wù)，看過了就好像孝順了。每次到了那里，外婆看我一眼，問一句：“回來了，在不在家里吃飯？”我說：“不在。”她就不再吭聲了。我心里覺得無聊，但是又不好馬上就走，就又問她家里有沒有什么事情，她身體好不好之類的。外婆仿佛提起了興致，開始跟我絮絮叨叨地說起家里的其他人，姨和姨夫又怎樣了，表弟不好好上學(xué)將來怎么辦什么的，你將來要找了什么對象呀，聽著聽著我就開始煩躁，粗聲打斷她，跟她說：“你都那么大歲數(shù)了，別操心了。人家都過得好好的，要你操什么心，你多出去走走，曬曬太陽，就像我爺爺奶奶那樣，別總坐在家里。”她擺擺手：“學(xué)不來，學(xué)不來。”后來姨和姨夫要離婚，聽媽媽說，外婆知道了，就跑去對姨說：“你要是敢離婚，我就在你家門口吊死！”我嚇了一跳，心道“外婆那么安靜的人，會講出這樣的話嗎？”不過后來他們還是離婚了，外婆也已經(jīng)不在了，表弟也再沒有聯(lián)系過。
外婆生前我總不怎么愛她，覺得她煩，好操心。可她不在了，我卻常想她。媽媽跟我說外婆命苦，年輕的時候沒有遇到好男人，苦；在不興離婚的年代里離了婚，苦；現(xiàn)在的外公不知道體貼人，苦；最疼愛的人是我，可我卻不愛搭理她，最后走的時候連我一面也沒有見到。我在想，不苦的女人是什么樣呢？如果還能在夢里見到外婆，我一定會問，“外婆，你覺得你苦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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